周末打扫卫生,我再一次把《奋进图》认真擦拭了一遍。图上,八匹水墨绘成骏马形态各异、昂天嘶吼、奋力奔跑,题词曰:人生百年驹过隙,奋进不晓老将至。生就无私踏燕志,幸逢盛世更奋蹄。这是父亲为我绘制的,我将其视作珍宝,装裱之后挂在客厅,时不时抬头就能看见,就像父亲一直陪伴在身旁。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十三个年头。在我心里,父亲一直是传奇般的存在:一个只读了三年小学的牧马人,之后成长为家乡县城的文化名人,参与了敦煌莫高窟壁画复原描摹,绘制出红西路军途径安西(瓜州)系列战斗史实作品,直到今天家乡瓜州各大公园亭台楼阁的壁画中还保留着他的作品。父亲一生命途多舛,但他不畏艰难、奋力前行的精神气质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全家。
“慢性的磨难不亚于壮烈的牺牲。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做好事,不做坏事。”
小时候,我和弟弟都很淘气,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漫山遍野、抓鸟捕鱼。有一次我们用柳条串了十几只青蛙拿给父亲看,以为他会夸赞我们聪明,谁知却遭到他的严厉斥责:“欺负弱小并不能证明你们强大!”稍顷,父亲又说:“‘莫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青蛙和鸟儿一样,都是活物!是活物就会疼!你们怎么能做如此残忍的事!”自此我们明白,敬畏生命、爱护弱小就是做好事、做善事。
一年冬天,父亲的同事打算宰杀家中的狗,邀请大家去他家里品尝狗肉。父亲吃素,但又想讨要一点狗肉给他心爱的孩儿们尝尝鲜,就随着同事前往。待到宰杀时,父亲见那小狗眼神惶恐、战战兢兢,心中实在不忍,当即花钱买下,寄养在农村的家中,多年来小狗早已成为我们全家的亲密伙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身是菩提树,心若明镜台,时时常拂拭,不使染尘埃”“良言一句三九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伸手不打笑脸人”……在父亲絮絮叨叨的熏陶之下,我们姐弟养成了与人为善、推己及人的性格。善良,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大财富。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小时候常听父亲回忆他幼时的艰辛:10岁时遭遇三年自然灾害,家里没有吃的,作为长子的他辍学回家务农。因家里成份不好,生产队把全村最慢最老的牛分给他使唤。常常是别人都上工半天了,瘦弱的父亲还赶着老牛走在半道上进退不得、焦虑无助。路过的大人笑话他,“你这辈子能赶个快牛就算出息了!”即便是这样的遭遇,在父亲看来也算不得苦。父亲说,他最怕的是因为贫穷,看着家人生病无法得到医治,看到幼小的妹妹在奶奶怀中离世,一家人骨肉分离、亲情撕裂。“动荡使人谨慎”,生活的艰辛让父亲每日如履薄冰、低眉顺眼,竭尽全力劳作,每日所获的工分却不及成年劳力的三分之一。不服输的他,16岁时就累到吐血,致使终生疾病缠身。尽管一路艰辛,父亲依然认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无数劳动人民为国家无私奉献青春和热血的激情燃烧的时代,他在那时就养成了乐观幽默、与人为善、处处谦让的性格,至今还常常教育我们要感恩生活、感恩时代。
小学三年级时我写作文,父亲教给我的第一句“名言名句”就是:“人生在世多忧愁,抱怨不如苦奋斗”。他笑眯眯地说,“毛主席语录有句话,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世上无难事,关键是要努力地做!”父亲还给我讲农民保护土地的故事。三九寒天,水渠豁口即将淹毁农田,十几个农民在零下20度的冬夜里,结伴跳入冰冷刺骨的水中用身体堵住豁口。听着这个故事,想到冰凉刺骨的冰水,我不禁浑身打颤,对农民、对土地的敬畏在心中生了根。父亲还讲张海迪的故事,告诉我在残酷的命运挑战面前,张海迪没有沮丧和沉沦。我知道父亲心中的执念,儿时的饥饿和贫困、青年时的劳作和艰辛,使得他一直疾病缠身,他鼓励我,又何尝不是激励自己。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父亲是个纯真的人,他总是怀抱着一份质朴的情怀、憧憬着一份美好的希冀,永远单纯快乐,仿若不沾一粒尘埃。有一年夏天,父亲每天下班回家后心情都和天气一样热情,意气风发地给我们全家人表演唱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多么优美多么激扬的旋律呀!这些铿锵旋律的精气神一定席卷了父亲,并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印迹、给他力量,继而传承给我们。如今,每当听到《我们走在大路上》振奋人心的旋律,我嗓子里都会有一种汹涌澎湃、血脉喷张的哽咽,仿佛也置身于那激情燃烧的年代。这段萦绕着歌声的记忆时常涤荡着我的胸怀,激荡着我的内心,鼓舞着我的斗志,激励着我奋进前行。
父亲的一句句训诫让我们铭记一生、受益一生。在耳濡目染中我和弟弟渐次长大,继承着他的做人之道、处世之道。今日的我,虽没能达到普世价值观中的功成名就,但却一直牢记父亲的教诲,坚守感恩时代、敬畏生命的信念,保持向上向善、明理崇德的初心,赓续不惧艰难、奋进前行的精神,立足岗位、实干实学、不懈努力、走好自己的人生路。